「以天下之目視,則無不見也。以天下之耳聽,則無不聞也。以天下之心慮者,則無不知。」
未央宮,溫室殿。
歲旦前幾天下的這幾場雪,將溫室殿前院裏的幾棵樹裹上一層雪白的冬衣,偌大的院子裏,除了中庭刻意清掃出來的小路以外,到處都是積着一層厚厚的雪。
平準令賈詡邁着步子小心的踏在濕滑的路上,他兩手收在袖中,疊放在小腹前,不快不慢的走着。路旁種植着幾棵蒼勁挺拔的古樹,片片黑色的苔衣覆蓋了樹身本來的面目,翠綠的樹葉在厚厚的積雪下若隱若現,流露出與眾不同的生機與活力。
望着那獨具特色的葉片以及虬然的身姿,賈詡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:「這溫室的柏樹,是前朝留下來的?」
小黃門穆順笑着答道:「是啊,遠的不說,至少孝成皇帝時就有了的。聽說以前這裏種着許多柏樹、槐樹。後來起了火,把這些樹都給燒了,唯獨這幾棵留了下來,過了兩年又生葉發芽,活到了現在。」
由於皇帝對未央宮這座在阿房宮之後、比故宮還要大許多倍的古代宮殿群有着遠甚於常人的着迷,儘管目前還沒有重新修葺的心思,但他閒着沒事還是喜歡到處逛逛、瞻仰遺蹟,時不時的喜歡問一下宮殿的來源,掌故。是故穆順對此下足了功課,凡是未央宮裏關於西漢年間的舊事,他大抵都能說得出所以然來。
賈詡的心思渾然沒有放在這個上面,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個典故,這才開口發問而已。
「原來這就是『溫室樹』。」
「誒?」穆順不知道賈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,見賈詡一副不願作答的樣子,他也只好悻然閉嘴。穆順想起上次李堅對自己私底下的探問,其實他自己心裏也很好奇,賈詡到底是通過什麼得知李堅會鞞舞的?
他不就是個從尚書的位置上被貶謫的平準令麼?若不是皇帝時不時的看重、召見他,以穆順現時的身份還未必會親自接送。
帶着一肚子的疑問,穆順帶着賈詡走進溫室殿。
熾熱的溫度從獸爐中彌散而出,烘得整個溫室殿宛如陽春,轉過一道門,賈詡來到一側的書房裏頭。裏面除了皇帝本人以外,再無別人隨侍,就連從不離身的侍中、黃門侍郎等人都被事先驅離,室內顯得異常空闊。
皇帝正在伏案書寫着什麼,準確的說,是在對照着一份帛書在臨摹抄寫。
賈詡見過皇帝寫的隸書,筆法稚嫩、轉折生澀,但對於一個十二歲、這幾年才將學問趕上來的少年來說,能寫出工整的字來也算不錯了,畢竟皇帝並不非得是書法家。
皇帝專心致志的寫着字,手腕運作筆鋒,筆墨遊走於素白的紙張之上,樣子十分瀟灑。他渾然不覺賈詡在一邊稽首見禮完畢,仍醉心於眼前的那幅字。
忽然間,他抬起了在紙上游移來去的目光,朝賈詡看去,莞爾一笑,像是把話家常似得:「賈公快起來。這是杜伯度寫的《子虛賦》,昨日被張昶送來鑑賞,我見獵心喜,臨摹多時,終是不得其神妙。」
話畢,皇帝又說道:「你可知張昶為何要將其送來麼?」
「臣不知。」賈詡說道。
「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。」皇帝用筆尖朝賈詡作勢輕點了一下,玩笑的說道:「你這就有欺瞞之嫌了,長安城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?」
皇帝用筆指人的這個舉動在楊琦、桓典等傳統士人看來是極為失禮及輕佻的,但對於賈詡來說,卻是件無關緊要的小節。
「有許多。」賈詡不矜不伐,神色平靜的答道:「市井閭里的消息大致盡在掌握,而有些人的府宅卻是一時難以探聽。」
皇帝寫字的手輕輕一頓,復又一起,在紙上留下一個極好看的撇,他收起筆,低下頭去凝視着那個字:「誰家?楊氏、馬氏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