匆忙換下明黃的皇子服,馬蹄騰空,暮春的風中帶來春花凋零後的清新的草木氣息,拂過穆安之依舊年輕青春的眉眼鬢髮,進入穆安之的血液肺腑,一絲一縷的驅散夢中死氣沉沉的的濃黑湯藥氣。筆硯閣 www.biyange.com
夢中,得知大皇子被冊太子的消息,他那樣的憤怒與不平。其實,早便是意料之中的事,何必那樣瘋狂。如朝臣所言,他的母親在坐有龍胎時已經後位被廢,他並不算真正的嫡子,大皇子既嫡且長,中宮皇后所出,理當被冊東宮。
他那樣的狂怒,卻又那樣的清晰,他明白他這一生在大皇子被冊東宮時便已結束。他甚至沒有勇氣去看為他挨了廷杖的朋友一眼,他懦弱的怕連累裴如玉的前程。裴如玉去北疆前主動辭別,他亦未見。聽小易說,裴如玉在宮門等了許久,從宮門開等到宮門閉,方轉身離去。
這一別,便是永別。
他這一生,居華宮,着華裳,飲華食,看似榮華富貴,其實他真正擁有過的,不過寥寥。
如果我知道那是永別,我不會避而不見。
這會成為我一生的痛悔,在我那短暫冰冷的人生里,我所得到的,不過一兩位讓我感到溫暖之人,你們去後,我的人生沉寂如永恆冰河,再未有過任何一絲溫度。
穆安之到裴府的時候,裴如玉已經陷入昏迷,那張被帝都人稱為帝都明月的俊美臉龐也腫的不成模樣,穆安之不忍碰也不敢碰,他幾乎是極力克制才沒有滾下眼淚。
對不起。
我應該更早些想到今日種種,我應該在昭德殿前攔住你,你是去歲的金榜狀元,你不應為我冒這樣的風險。你原該有錦繡前程,你因我斷送仕途,你可知我心中是多麼的歉疚。
對不起。
我沒有更早的想起今日的一切。
穆安之沒感覺眼淚滾落,裴如玉卻夢到傾盆暴雨打的渾身發疼,連助眠的湯藥都無法讓他安穩的睡上一覺。半昏半睡間,他感到好像不是夢裏的大雨,裴如玉勉力睜開腫成一條縫的臉,看到穆安之鋪滿淚水的臉。
裴如玉腫脹的眼縫中流溢出一絲神采,氣若遊絲的說了句,「你是誰家的小孩兒,為什麼坐這裏哭啊?」
一句話勾起舊日淵源,那一年,小小的他在寺院一角哭泣,遇到在寺院養病的裴如玉。裴如玉遞給他一方手帕,調侃的問,「你是誰家的小孩兒,為什麼在這裏哭啊?」
彼時,他不知自己是皇子,不知自己的母親是別居寺院的廢后,他只是為不得母親歡心懊惱流淚。彼時,裴如玉亦不知他的身份,兩個孩子就這樣玩兒到一起,一起讀書一起遊戲。裴如玉較他大三歲,高半顆頭,他的煩惱都願意同這位比他更高更懂事的「大哥哥」說,小小的他苦惱的問小小的裴如玉,「如何才能讓母親高興。」
小小的裴如玉思考了一會兒,裝模作樣又神氣活現的說,「努力成為個優秀的人吧,人們都喜歡優秀的人。」
但,最終我們會發現,那些人的心臟早已在權勢的爭鬥中堅冷如鐵,剛硬如石。你會明白,那是最炙烈的岩漿都無法溫暖的九幽寒冰。當我們張開雙臂,渴望一個懷抱,我們終究會在一個又一個森寒的深夜明白,我們最終能擁抱的可能只是我們自己。
穆安之只覺心中更痛,痛到他只想抱着他的朋友痛哭一場。裴如玉傷的厲害,連平時保養極好的手指都抓劈了指甲,紅腫開裂。穆安之不敢碰他,哽咽道,「如玉,以後別提東宮的事了。我不想再爭那個位子,我唯願你平安。」
「我當朝直言,並不因殿下,而是因本心。殿下爭不爭東宮,於臣心中,論血統,您是諸皇子中最尊重之人。陛下以嫡長之名立太子,原就名不正義不順。臣即當殿為臣,既然能說,便要說。殿下,您尊貴,仁善,您不遜於任何人。」裴如玉嘶啞的嗓音中帶着一股凜然的堅定,如同永不動搖